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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氏二芳

书籍:情天宝鉴【白话版】作者:冯梦龙 时间:2017-01-17 17:12:11

吴郡有一个富裕人家,姓薛。至正初年,薛家在间门外,以卖米为业。薛家有两个女儿,名叫兰英、惹英,她们都敏秀聪颖,善于作诗。父亲于是在自家房宅后又建一座楼,被称作“兰蕙联芳楼。”当时有一位承天寺僧善于作水墨画,薛家就用粉测四壁,然后邀请承夭寺僧在墙上绘制兰蕙花样。于是,登上此楼,蔼然如入春风之室。而兰英、蕙英二女位子,白天晚上呆在这里,吟咏不辍。她们作了数百首诗,起名叫《联芳集》。好事的人弄到此诗,时时传诵。

当时会稽杨铁崖出版《西湖竹枝曲》,和者百余家,一时间书铺尽卖此书。兰英、蕙英二女看见了笑道:“西湖有竹枝,东吴难道久煌有竹枝曲吗!”于是,兰英、蕙英就效仿其体,作《苏台竹枝词》十章,其词如下:

姑苏台上月团团,姑苏台下水潺潺。
月落西边有时出,水流东去几时还。
馆娃宫中糜鹿游,西施去泛五湖舟。
香魂玉骨归何处?不及真娘葬虎丘。
虎丘山上塔层层,静夜分明见佛灯。
约伴烧香寺中去,自将钗钏施山僧。
门泊东吴万里船,乌啼月落水如烟。
寒山寺里钟声早,渔火江枫恼客眠。
洞庭余柑三寸黄,笠泽银鱼一尺长。
东南佳味人知少,玉食无由进上方。
荻芽抽笋楝花开,不见河豚石首来。
早起腥风满城市,郎从海口贩鲜回。
杨柳青青杨柳黄,青黄变色过年光。
妾似柳丝易憔悴,郎如柳絮太颠狂。
翡翠双飞不待呼,鸳鸯并宿几曾孤。
生憎宝带桥头水,半入吴江半太湖。
一緺凤髻绿如云,八字牙梳白似银。
斜倚朱门翘首立,往来多少断肠人。
百尺高楼倚碧天,阑干曲曲画屏连。
奴家自有苏台曲,不去西湖唱采莲。

杨铁崖见到这些诗稿,很是欣赏,于是他在这些竹枝词后又题两首诗道:

锦江只见薛涛笺,吴郡今传兰惠篇。
文采风流知有日,连珠合璧照华筵。
难弟难兄并有名,英英端不让琼琼。
好将笔底春风句,谱作瑶筝弦上声。

自此以后,兰英、慈英的诗名远近传扬,都以为班姬、蔡女复出,易安、淑真而下,没有谁能与这二英相比。那二位小姐所居住的“兰蕙联芳楼”,也因而闻名遐迩,其楼下瞰官河,来往船只都从这里经过。

昆山有一个郑生,亦是富家子弟,他的父亲与薛家平素交往甚密。郑生到吴郡来做生意,天天泊舟在“兰蕙联芳楼”下,依托于薛家。兰英、蕙英的父亲看在他父亲的情面上,便对郑生格外照顾,他就象家人一样常出入于薛家。郑生正值韶华之年,长得俊美秀气,性情也很温和。在炎热的夏天里,郑生在船头洗澡,兰英和蕙英从窗缝里偷偷地看他,并扔下来一双荔枝。郑生虽然领会了薛家二女的意思,但仰视那“兰蕙联芳楼”,高高地耸立在上面,飞亮峻宇,缥缈霄汉,自己若不身具羽冀,是不能到达的。过了一会儿,更深漏静,月堕河倾,静静夏夜,万籁俱寂。郑生企立在船边,象是有所等待。忽然听得“兰蕙联芳楼”上有声音,郑生顾盼顷刻,则看见兰英、蕙英二位女子用秋千的绒索,垂一个竹兜坠落在他的面前。郑生高兴极了,乘之而上。二位小姐与郑生相见,都喜极不能言,他们相携而入寝室中,情意绵绵,倍尽缝绪之意。兰英然后口占一诗给郑生道:

玉砌雕栏花两枝,相逢恰是未开时。
娇姿未惯风和雨,吩咐东君好护持。

兰蕙也吟诗道:

宝篆香销烛影低,枕屏摇动镇帷垂。
风流好似鱼游水,才过东来又向西。

到了早晨,郑生又乘竹兜而下。从此以后,他们无夜不相会。兰英与蕙英吟咏颇多,不能全部记下来。郑生不如二位女子那么才思敏捷,无以答对,自己感到很难为情。一天夜里,郑生看见兰英与蕙英在书匣里有刻溪玉叶笺。于是润笔写一首诗在上面道:误入蓬莱顶上来,芙蓉芍药两边开。此身得似偷香蝶,游戏花丛月几回。

兰英和蕙英得到诗后,非常欣喜,把它珍藏在筐苟里。又一天晚上,在夜半之后,郑生忽然愁怅地叹息道:“我本为生意,羁旅在江河中,有幸投靠在您家门下。我们今日之事,您的父亲尚不知晓。一旦有一天事情败露,传扬出去,达于您父亲的耳中,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老人家!而我们之间亦恩情间阻,那乐昌之镜,恐怕从此就一分两半;那延平之剑,也不知何时才能弥合在一起。”说罢硬咽泣下,好不悲伤。兰英和蕙英听了,对郑生说道:“我们久处闺闹之中,也略知道一点经史。我们不是不明白钻穴偷情的可羞,也懂得温犊待胃的可佳可赞。然而面对那秋月春花,每每暗自伤嗟自已青春年华的虚度,于是间,便云情水性,失于自持。从前我们曾偷窥宋玉之容,自献卞和之璧,感谢您不弃陋质,夜夜来此与我们相会。虽然我们未举行结婚的礼仪,但彼此之间,相亲相爱,一言已定。我二人正要与您永同欢爱,白头偕老,没想到您竟突然生发感叹,多此疑虑,伤心如是。我们虽然是女子,但已经仔仔细细的想好了。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事情泄露出去,父亲因此而严加谴责,那我们姊妹二人就向父亲请求嫁给您,一辈子奉箕帚于君家。倘若父亲同意是再好不过了,但假如他不遂我们的心愿,那我们也绝不再登他人的家门,您可到黄泉之下去寻找我们姐妹二人。”郑生闻听兰英和蕙英这一番话,不胜感激。

这以后没过多长时间,郑生的父亲托人捎书信来,让他尽快回家。兰英和蕙英的父亲看郑生盘桓不去,就有些疑心。一天,他偶然登“兰蕙联芳楼”,在女儿的筐中得到郑生所作的诗,读后大骇。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,也无可奈何。他看郑生年少标致,为人也忠厚老实,而且两家门户相当,于是他只好尽力成全女儿和郑生的婚事,他写信给郑生的父亲,表明了他的意思。郑生的父亲如其所示,仍请媒人去到薛家提亲,以通二姓之好。

并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,为郑生和兰英、蕙英举行了婚礼。当时,郑生二十二岁,长女兰英二十岁,幼女十八岁。《剪灯新话》载有《联芳楼记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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